
數千張火紅的“手稿”,如同升騰的蘑菇云直沖云霄,又如熊熊燃燒的火炬點亮蒼穹。4015頁 “手稿”,喻示著錢學森從1955年回國到1966年首次成功進行“兩彈結合”試驗的4015個日日夜夜;“手稿”整體高度9.8米,則寓意錢學森先生98年的輝煌人生。這份“手稿”,就是陳列在錢學森圖書館大廳里的標志性雕塑“升騰的智慧”。
這座位于上海交通大學徐匯校區的錢學森圖書館,于2011年12月11日——錢學森誕辰100周年之際——正式建成對外開放。它也是中國目前唯一一個國家級的科學家紀念館。圖書館外形方正簡潔,巍然屹立,東側外墻上則是錢學森微笑的頭像。方正平直的巨石,寓意錢老心系祖國大地的赤子情懷,表達出錢老在其中貢獻一生的戈壁灘風蝕巖意象。館藏的一枚導彈彈體高聳挺立,象征錢老在中國航天事業上取得的石破天驚的成就。
徜徉在這偌大的圖書館中,舉目所見,每一張剪報都凝聚了錢學森對科學真理的不懈追求;每一份手稿都記載著錢學森為中國航天事業立下的豐功偉績;每一幅老照片都見證了錢學森愛國奉獻的光輝人生。
鎮館之寶:結束“有彈無槍”
走過“升騰的智慧”雕塑,來到中廳,只見一枚導彈彈體橫空出世,從地下一層直刺蒼穹。這是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裝備部捐贈的改進型中近程導彈彈體,也是錢學森圖書館的“鎮館之寶”。彈體的彈頭和基座是委托導彈原生產廠家按照1:1原樣復原的,整個導彈全長21米,直徑1.65米,重4.18噸。它是中國第一枚導彈核武器,1966年中國首次“兩彈結合”飛行試驗使用的就是這個型號的導彈。
這個龐然大物神秘而威嚴,翹首直沖藍天。在導彈實體背后的環形幕墻上,現代化的投影手段為我們還原了當年的情景。正是因為錢學森等老一輩航天工作者的披荊斬棘、嘔心瀝血,才有了先進導彈的一飛沖天。
1964年10月16日下午,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1965年5月14日,中國飛機空投的原子彈在500米高度爆炸。從此新中國不僅擁有了原子彈,還可將其投入實戰。然而當時,新中國轟炸機的性能還很落后,任何一種殲擊機都可輕易攔截,因此被嘲笑為“有彈無槍”。
但嘲笑絲毫削弱不了錢學森的決心。在克服無數難關后,1964年6月29日,錢學森作為發射場最高技術負責人,同現場總指揮張愛萍一起指揮了中國第一枚改進后的中近程地地導彈飛行試驗。錢學森頂著烈日查看測試現場,聽取各單元測試的匯報,現場協調和處置各種技術問題,果斷采用與眾不同的解決方案,最終成功發射導彈。在發射現場,張愛萍激動得和錢學森熱情擁抱,并高呼“科學萬歲”、“科學家萬歲”。
1966年10月27日清晨,“兩彈結合”發射試驗測試進行。聶榮臻元帥一聲令下,導彈攜帶原子彈彈頭從甘肅酒泉騰空而起,精確命中800公里以外新疆羅布泊的目標。陣地指揮部喇叭里傳出落區情況報告和悶雷般轟隆隆的核爆炸聲,隨即巨大的蘑菇云騰空而起,導彈核試驗獲得巨大成功。新中國終于結束了核武器“有彈無槍”的歷史!
順著環形坡道徐徐下行,就來到了導彈實體近旁。這里用巨型壁畫模擬了當初導彈發射的現場:朔風勁吹,風沙漫天。雖然天氣寒冷,環境惡劣,但科學工作者們干勁十足,緊張地忙碌著……觀眾仿佛置身于45年前那歷史性的瞬間,頓覺今天的和平生活和煦陽光如此彌足珍貴,對錢學森等前輩的敬仰之情仰之彌高。
這枚見證歷史滄桑的導彈靜靜地陳列,連同泛黃的《建立我國國防航空工業的意見書》、巨幅“蘑菇云”照片等等,永遠銘刻著錢學森的豐功偉績。
審訊記錄:艱難回國路
“我是中國人,當然忠于中國人民。”在一份美國當局對錢學森的審訊記錄上,錢學森擲地有聲、義正辭嚴的話語,令人肅然起敬。為了回國效力,錢學森經歷了一段艱險重重、跌宕曲折的歷程。
在得知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后,錢學森隨即準備回國。但此時正值麥卡錫主義橫行美國,許多進步人士遭受迫害,錢學森的回國計劃也遭受阻撓。1950年9月7日,美國司法部以“共產黨員”、“攜帶機密資料”等無理罪名逮捕了錢學森。作為當時美國火箭研究的頂尖人物,錢學森掌握著太多重要的技術信息,美國當局顯然不愿放他走。美國國防部海軍次長金貝爾甚至聲稱:“決不能放走錢學森!因為無論在哪里,他都抵得上五個師。”
監獄里15天的折磨使錢學森瘦了15斤,還暫時失去了說話能力。直到加州理工學院繳納了1.5萬美金巨額保釋金后錢學森才被釋放。在出獄后錢學森仍無人身自由,在美國羈絆長達5年之久。
正是展窗里那看似平常的一封信讓事情有了轉機。這封信是已被軟禁了5年的錢學森擺脫特務監視,在夫人蔣英寄給在比利時的妹妹的家書中,夾帶給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陳叔通的。“無一日、一時、一刻不思歸國,參加偉大的建設高潮。”這一句一句傾訴的,都是錢學森的拳拳愛國之心。
中國政府一直與美國有關方面協調以爭取錢學森盡早回國,可是美國一直不松口。錢學森這封請求祖國政府幫助他回國的信,很快由陳叔通交給周總理,并轉送在日內瓦參加中美大使級會談的王炳南。王炳南將信當場宣讀,美國政府啞口無言,不得不批準錢學森回國的要求。1955年9月17日,錢學森攜妻子和兒女,登上了“克利夫蘭總統號”輪船,終于踏上返回祖國的旅途。
汽笛悠揚,輪船起航。海鷗追著輪船鳴唱,仿佛在為遠航的錢學森送行。陽光穿透密布的陰云灑向大海,銀白的海浪不停翻騰,如同錢學森此時激動不已的心情……看著展窗里那一張小小的船票,熟知這段歷史的觀眾此刻仿佛能看到錢學森獨立船頭豪情滿懷的情景。
值得一提的是館里面陳列的多種版本的《工程控制論》。這是錢學森在回國受阻、遭受軟禁期間,苦中作樂、堅持科研的寶貴成果。他從“技術科學”的思想高度出發,運用控制論的基本思想,對各種工程技術系統的自動調節和控制理論作了全面研究,把控制工程系統的技術總結提煉為一般性的理論,從而完成了經典工程控制論的綜合,創立了“工程控制論”這門新的技術科學。
1954年,《工程控制論》英文版一問世,就贏得高度評價,迅速被譯成俄、德、中等多種文字出版,成為控制論領域的經典著作。一年后,錢學森將《工程控制論》送給他的導師馮·卡門教授作為臨別禮物。馮·卡門由衷地贊嘆道:“你現在學術上已超過我了!”
眼前這一本本《工程控制論》靜靜陳列,它們講的不僅僅是錢學森的科學理論,還有錢學森矢志不渝的愛國情懷、苦中作樂的心境和對科學永不停止的熱愛。
剪報之海:科學家的一絲不茍
眼前這些展窗里,是一疊疊發黃的剪報。它們都被整整齊齊地粘貼在A4紙上,上面無論中文、英文、大字、小字、計算、圖表,都工工整整,一絲不茍,連一個小小的等號,也長短有度,中規中矩。乍一看它們簡直是精美的藝術品,殊不知這數量龐大、浩如煙海的,正是錢學森幾乎每日都要做的剪報。
錢學森圖書館藏有錢學森自己做的629袋、24500多份剪報,很多是首次與外界見面。當年美國海關無理扣押了錢學森的行李,發現有九大本按照不同主題分類的剪報,其中有大量關于原子彈方面的內容,這些英文剪報甚至成為美國當局誣告錢學森的所謂“證據”。其實這不過是錢學森工作的習慣而已。
在美國從事研究工作的時候,錢學森便已經養成看報、剪報的習慣;貒,錢學森依然如故。錢學森看報很講究順序。服務員知道他的閱讀習慣,每天收到報紙之后,必定按照順序放好,送給錢學森。錢學森逐一看完,必定按照順序放好。
錢學森看報很仔細。有一回,他的秘書涂元季告訴他,這一期《參考消息》有一篇文章,介紹美國加州理工學院——錢學森的母校。錢學森馬上回答說,不是一期,是連載了兩期!
在閱讀中,只要是認為有保存、參考價值的文章,錢老就剪下來保存。在工工整整剪好之后,把剪報端端正正貼在白紙上,再注明報刊名、年月日,便于日后引用時注明文章的出處,然后把剪報按照不同的內容裝進一個個寫明主題的牛皮紙袋。他還在很多剪報上批注,闡明自己的觀點,這些閃耀著錢學森智慧的批注至今仍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指導意義。
剪報,是錢學森的資料庫。它更像是一部無聲的教科書,展現了一位大科學家對待科學一絲不茍的精神。這些珍貴的剪報,令人仿佛看到錢老坐在書桌旁,帶著眼鏡在小心翼翼地剪報,旁邊堆滿了一個個鼓鼓囊囊的大紙袋……
舊公文包:拎出“兩彈一星”
“我個人僅僅是滄海一粟,真正偉大的是黨、人民和我們的國家。”錢學森為航天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獲得了無數榮譽,但他始終十分謙遜,常常這樣說道。
從館藏錢老的親筆書信中可以看到,錢學森不知推辭了多少職務和榮譽,他也一直不愿接受“導彈之父”或“航天之父”的稱呼。他曾堅定表示,航天是一項大規模的科學技術事業,其成就應要歸功于集體,自己只是恰逢其時,做了該做的事情。
1989年錢學森獲得“小羅克韋爾獎”,這是理工界的最高榮譽。國防科工委和中國科協為錢老聯合召開慶祝座談會,錢學森在會上說:“今天給我的獎,說是第一個中國人得此獎,我說,要緊的是‘中國人’三個字,這個‘中國人’,應該包括中國成千上萬為此作出貢獻的人。”
在生活中,錢學森也一直保持著艱苦樸素的作風。在錢學森圖書館可以看到錢老的書房和客廳的樣子:書房是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靠墻擺放著插滿書籍和資料的書架,除了一張辦公桌和一把椅子,空間已經所剩無幾?蛷d擺放著樸素的沙發和茶幾,錢學森從美國帶回來的音箱用了幾十年已經褪了顏色……
錢老的家人說,真實生活中錢家的客廳就是這個樣子,不過20來平方米,一架鋼琴占去四分之一的面積,地板還是舊的,有些地方已經磨掉黃漆露出白色的木茬。
“最近,我又看到網上展覽了他的書房,一看還是老樣子,我才知道錢老多次拒絕給他改善居住條件。”錢學森的學生、中國工程院院士何友聲說。
而一個陪伴了錢老40多年、已經磨損多處的公文包,則讓人油然起敬。
這個公文包是錢學森旅美期間參加一次國際會議時由會務組饋贈的。公文包上“H.S.T”是錢學森的英文名“Hsue-shen Tsien”的縮寫。1955年錢老歸國時將其帶回國內,從此便一直帶在身邊。“這個公文包,手柄換了又換,陪伴他40余載,記載了中國航天事業的日日夜夜。”上海交通大學副校長、錢學森圖書館建設指揮部總指揮吳旦動情地說。
因年久使用,公文包的邊沿經多次縫補,尚有松斷的線頭,在包的兩側還有多個大小不一的破洞。但錢老仍不舍丟棄,一直使用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正是這個破公文包,陪伴著錢學森為航天事業嘔心瀝血,見證了“兩彈一星”的驚人問世,記錄了中國航天事業的突飛猛進!
《科學新聞》 (科學新聞2012年第1期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