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科研之路
1906年8月28日,錢臨照出生于江蘇無錫。受父親的影響,錢臨照從小就很好學。當時我國外受列強凌辱、內有軍閥混戰,因此發奮圖強、使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愿望很早就深埋在他的心中。
1925年,錢臨照升入上海大同大學大學部,在物理系就讀,師從胡剛復、嚴濟慈等人。大學畢業后,他先后在廣東和上海的中學任教。1930年,錢臨照赴沈陽東北大學物理系任助教。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大學暫時停辦,錢臨照被迫入關,困在北平。朋友幫他在上海英租界的電話局找到一個職位,月薪160塊大洋。與此同時,時任北平研究院物理所所長嚴濟慈挽留他到物理所工作,但因所內助理員編制已滿,只能領取半薪,即40塊大洋。在高薪為洋人效力和以微薄收入為祖國科技事業獻身之間,錢臨照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這次選擇成為錢臨照人生道路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從此,他走上了一條為中國物理學扎根、發展奮斗終身的道路。
在嚴濟慈的指導下,錢臨照步入科研領域,不到三年時間就完成了兩項重要的研究工作。其中一項是壓力對照相乳膠的感光作用,論文于1932 年發表在《法國科學院周刊》。這不僅是國內研究發表在《法國科學院周刊》上的第一篇論文,也是我國在國外有影響的學術刊物上發表的較早的論文。
不拿殖民者的學位
1934年夏,錢臨照考取了中英庚款第二批留學生。本屆錄取的26名留學生中,物理學科僅有3人。同年秋,錢臨照進入英國倫敦大學學院,師從英國物理學家E.N.daC.Andrade。
留英三年,錢臨照發表了5篇論文。1937年春,Andrade告訴錢臨照,將水晶壓電、流體力學和體心立方晶體的范性形變三項工作總結起來,寫成博士論文即可參加答辯。錢臨照因為目睹實驗室中一位印度同學遭受歧視、不能申請博士論文答辯的遭遇,此刻便婉言謝絕了Andrade的好意。這位印度同學比錢臨照早進實驗室,工作很努力,三年期滿后提出答辯申請卻被Andrade拒絕了。錢臨照認為這是在欺侮殖民地人,想到當時中國也淪為半殖民地,因此他暗下決心,不拿殖民者給的學位。他寫信給嚴濟慈,表明自己愿回國后拿祖國授予的學位。
國破山河在 昆明草木春
1937年夏,錢臨照在德國柏林擬隨E.Schmid繼續進行晶體范性研究工作。不料此時發生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嚴濟慈致電錢臨照,要他立即回國。錢臨照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往法國,從馬賽坐船回國。
一路輾轉,他只身進入已淪陷的北平,轉運北平研究院物理所的儀器和圖書。物理所和中法大學后門相通,距離當時的日寇軍事據點非常近。錢臨照憑借過人的智慧和膽識,將儀器、圖書通過物理所后門秘密轉往中法大學后院,在那里裝箱,然后由俄國人辦的運輸公司轉運,通過日軍把守的城門,經塘沽港運往昆明,為內遷昆明的物理所繼續開展工作提供了有力支撐。
戰亂歲月,工作條件艱難、生活困苦,但錢臨照心系國家存亡,努力工作,將工作重心從基礎研究轉到應用光學研究上,為支援抗戰親手設計、磨制光學玻璃。
在嚴濟慈的領導下,錢臨照和林友苞、鐘盛標等人建立了一個小型光學車間,生產顯微鏡、水平儀等光學儀器,供抗戰后方教學、醫療和工程建設使用。在制造顯微鏡時,缺乏測量物鏡曲率半徑的關鍵儀器,錢臨照便創造性地運用自準直原理,將一架普通的游動讀數顯微鏡改造成毫米量級的曲率半徑球徑儀,成功解決了這一難題。直至新中國成立后,這一方法仍為全國許多光學儀器廠沿用。
踏遍天下芳草路 為問庭梅著花未
抗日戰爭勝利后,應“中央研究院”總干事兼物理所所長薩本棟的邀請,錢臨照到“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工作,繼續金屬單晶的范性形變研究。
1948年底,薩本棟因患癌癥赴美國治療,錢臨照被任命為“中央研究院”代理總干事。當時國民黨政權準備撤離大陸,“中央研究院”代理院長朱家驊明令各部門盡速遷臺,錢臨照受命參與遷臺事宜。他目睹國民黨當局內部腐敗,認識到只有中國共產黨能帶來光明前途,毅然辭去代理總干事一職,留在大陸。
當時,“中央研究院”的一些同事舉家去了美國,錢臨照也接到美國兩所大學的聘請。是舉家前往美國、在舒適優越的環境里繼續研究工作,還是留在滿目瘡痍的祖國、與祖國共命運?如同之前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次重大抉擇一樣,錢臨照再一次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生他養他的這一方故土,因為發奮圖強、使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是他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
1949年11月,中國科學院成立。1950年,中國科學院將“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和北平研究院物理所合并,成立中國科學院應用物理研究所(1958年更名為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以下簡稱中科院物理所),嚴濟慈任所長。錢臨照追隨恩師的腳步,進入中科院物理所擔任研究員,從事金屬物理研究。
1951年夏,中科院物理所派錢臨照到德國采購科學儀器。他多方籌措,采購了X光機、小型液化空氣機、氫與氦壓縮機等設備、儀表,以及一些特殊的實驗材料。出國期間,錢臨照在寄給夫人的生日禮物糖果盒上題詩道:“常恨離多聚首稀,浪跡何復計東西。踏遍天下芳草路,為問庭梅著花未。”
錢臨照一生四處奔走,幾渡重洋,但他眷念的只有他摯愛的祖國和故土。
開創中國電子顯微學研究
解放前我國沒有電子顯微鏡工作,但國民黨當局進口了一臺英國公司生產的透射電子顯微鏡,存放在倉庫中未曾啟用。1951年4月,這臺電鏡搭乘專機,從重慶運抵中科院物理所。1952年7月,在一無安裝資料、二無工作經驗的情況下,錢臨照與何壽安等人一起,將這臺電鏡安裝就緒。1954年,第二臺電鏡——蔡司公司制造的C型靜電式電鏡也在中科院物理所安裝就緒。這臺電鏡是民主德國總統W.皮克為祝賀毛澤東的生日,贈送給中國的禮物。
隨后,在時任中科院副院長吳有訓的主持下,中科院物理所組建了電子顯微鏡實驗室,這是中國最早的電鏡實驗室,由吳有訓擔任第一任負責人,錢臨照任第二任負責人,進行電子顯微學在固體表面缺陷的應用研究。
錢臨照利用中科院物理所的兩臺電鏡,觀察了鋁單晶的滑移帶的精細結構,研究成果發表在1955年的《物理學報》。這是我國最早的電子顯微學論著,也是我國提交到國際電子顯微學會議的第一篇論文。
1956年11月,中科院通知李林參加在日本東京召開的第一屆泛太平洋地區電子顯微學會議。在錢臨照的提議下,李林將錢臨照等人發表在《物理學報》的論文《鋁單晶體滑移的電子顯微鏡觀察》翻譯成英文,經錢臨照修改后,提交給會議組委會。組委會非常重視這篇論文,臨時安排李林作大會報告。李林的報告贏得了與會代表的熱烈掌聲,這是中國第一次參加國際電子顯微學學術交流,國際同行對新中國剛成立后不久就有這樣高水平的研究工作充滿贊嘆。
中關村31樓的“明燈”
1958年,錢臨照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技術物理系兼職任教。他的講課內容生動、概念清楚、邏輯嚴密、啟人心智,很受歡迎。之所以受到學生的歡迎,除了錢臨照學識淵博、循循善誘之外,還與他治學嚴謹、認真敬業密不可分。
一天,錢臨照的學生、后留校任教的陳兆甲去辦公室找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屋內傳來錢臨照的講課聲。陳兆甲很好奇:錢先生在給誰講課呢?進門一看,哪里有什么學生,只有錢臨照一人對著墻壁在試講。錢臨照不僅每次上課前都要試講,有時還要把備好的課給在北京郵電學院(現北京郵電大學)教書的女兒講一遍,聽取她的意見。
錢臨照的家在中關村31樓。據陳兆甲回憶,他當時畢業留校任教,因為外語學的是俄語,英語基礎比較薄弱,錢先生就每個星期抽出一或兩個下午的時間,將他和另外3位青年同事約到家中,專門給他們補習英文。
中關村31樓錢臨照的家,對于中科院物理所青年研究人員車榮鉦和崔樹范來說,同樣熟悉和溫馨。
當時任助理研究員的車榮鉦經常到錢臨照家中匯報研究工作。錢臨照的家特別簡樸,有一張單人床,床上常常鋪滿了即將要討論的課題的文獻資料。聽取匯報討論時,錢臨照時而從床這頭揀出一篇文獻,時而從床那頭翻出一篇文獻,介紹當前最新的研究動態,從整體上把握研究的方向和發展。
錢臨照常說的一句話是:“沒有根的話不要講。”他告誡青年研究人員,把一個工作徹底化是很不容易的,要加強分析,把工作不斷推向深入。
1978年初,錢臨照指導助理研究員崔樹范研究硅中氫致雪花狀位錯。當時錢臨照已隨科大遷往合肥,因而中關村31樓的家成為崔樹范匯報工作的“據點”。除在家中聽取匯報之外,錢臨照還想方設法通過多種方式給予指導,前后給崔樹范寫了40余封信件、電報或便條。
為了找到證據證明氫在其生長期間進入了硅單晶內部,當時已是72歲高齡的錢臨照坐火車到上海與崔樹范會合,然后一起擠公共汽車到中科院上海技術物理研究所,做氫氣區溶硅單晶IR譜的測定。這是氫氣區溶硅單晶IR譜的首次實驗測定,得到了“雪花”缺陷產生與硅氫鍵斷裂相關的直接證據,并將其確定為“氫致缺陷”。這項研究為國家決策和廠家改變工藝路線提供了重要的科學依據。
1980年1月26日,嚴濟慈在80歲高齡時加入中國共產黨。消息見諸報端后,錢臨照給恩師嚴濟慈寫了一封賀信。在信的末尾,他飽含深情地寫到:“弟子幸列門墻,今已列望崦嵫之年,敢不以吾師為榜樣,將上下而求索……”
1980年5月,錢臨照追隨恩師嚴濟慈,在74歲高齡時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正如書房中他親手書寫的民族英雄林則徐的名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他將自己畢生的精力和心血,都獻給了他摯愛的祖國!
(作者系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所志辦公室成員)